台灣光華智庫 台灣寫真/生活萬象
2005年4月 文‧蔡文婷 圖‧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
繩索緩降、高樓逃生、攀岩或彈跳......,想要成為一名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的隊員,不論男女都必須通過各種嚴格的救難訓練。 (薛繼光攝) |
繩索緩降、高樓逃生、攀岩或彈跳......,想要成為一名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的隊員,不論男女都必須通過各種嚴格的救難訓練。 (薛繼光攝) |
921大地震、華航澎湖墜機、大園空難、林肯大郡房屋塌陷、象神風災,甚或國際南亞大海嘯、薩爾瓦多大地震......,平日士農工商的平凡小人物,換上紅衣,搖身變成災難現場的義勇急先鋒,冒險犯難的超人特攻隊。
這群總在災難第一時間搶達現場的「紅衣天使」,為幾近絕望的難民帶來希望,他們就是揚名國際的──中華民國搜救總隊。
台北時間2004年12月26日上午8點59分,印尼蘇門答臘島西岸發生芮氏9.3的大地震,引發排山倒海般的大海嘯,席捲了印尼、泰國、馬來西亞、印度、斯里蘭卡等國家的海岸村落。
|
921大地震之際,憑著雙手與熱情,靠著挖土機支撐,搜救總隊的弟兄姊妹們,冒險深入坍塌的樓房中尋找可能的生還者。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第一時間
26日當天,聖誕節過後的星期天早上,在桃園經營燈具公司的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總隊長呂正宗還在工廠加班。下午,各家電視台不斷播出大海嘯災難新聞,呂正宗接到隊員的電話通知,知道任務來了。同時間,家住汐止,擔任便利商店加盟司機的國際組組長陳信宏立刻開車趕往八德總部。短短6小時內,來自北中南的主要幹部,已自動在總隊集合,透過國際網路密佈的宗教團體、聯合國救難組織聯盟等,蒐集進一步情報。
為了在黃金救援時間抵達災區,呂正宗決定選擇有飛機直航、同時沒有叛軍盤據的泰國,作為這一次救援的先發地點。
兵分多路,國際組開始尋求可能的機票贊助,同時聯絡具有國際救難經驗、懂得操作各式儀器的隊友們。家住高雄,在船舶機械公司擔任技術員的女隊員黃淑娟接獲通知後,血脈賁張,立刻應允,一個下午,已經有上百名隊員表示願意前往南亞救災。
27日,星期一。陳信宏尋求代班的朋友,黃淑娟硬著頭皮向老闆請假,總隊裡的隊員忙著整理裝備、食物、飲用水等總共重達4500公斤的行李。
「到了災區,除了交通工具,一切物資都要自備,萬萬不能成為別人的負擔,」總隊長呂正宗表示。 晚上,黃淑娟高三的兒子因為擔心而生著悶氣躲回自己的房裡,黃淑娟對兒子說:「媽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希望你們將來也可以像我這樣淋漓盡致地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看著篤定的媽媽,180多公分高的兒子以一個擁抱來表示他的祝福。
|
|
921大地震之後,各方捐款湧入,添購了各種高科技救難設備的搜救總隊,更加如虎添翼。圖為華航澎湖空難使用的深海水下機器人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921大地震之後,各方捐款湧入,添購了各種高科技救難設備的搜救總隊,更加如虎添翼。圖為拖曳式水下光學搜索機。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千手千眼具足
28日中午,在華航的贊助下,中華民國搜救總隊35名隊員帶著好幾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飛往泰國。抵達泰國普吉機場,事先聯絡好的泰國台商會長已經帶著卡車、翻譯等著他們到來。一行人立刻趕往設於普吉島的救災中心報到,成為全球第一支抵達泰國的國際救難隊伍,獲得泰國政府的高度重視。泰國副總理親自前來與搜救總隊隊員開會,將普吉灣與攀牙灣兩個重災區劃給他們,同時提供4部軍用卡車、2架直昇機,以及600名士兵協助作業。
翻開《大悲咒》經文:「若我當來堪能利益安樂一切眾生者,令我即身生千手千眼具足......」呂正宗感恩地表示,「600個人不就是千眼千手?經文說的都是真的!」
每一個責任區包括長達8公里、寬2公里的海嘯襲擊面積,環目所亟,屍橫遍野,「簡直就像是大戰過後,」幾乎所有的救難人員都是第一次看見那樣不可計數的屍體。唯恐屍體在炙熱的天氣下引發水源感染的疫情,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總是早上5點就在營區裡點名整隊,讓8點才上工的泰國士兵們深受感動,晚上也總是在天黑之後,才打起頭燈整裝回營,希望把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為了尊重死者,同時讓自己如搜救犬一般敏銳,隊員們張大眼睛,跟著蒼蠅的停落處尋找遺體,同時不戴口罩,以免阻礙嗅覺。呂正宗表示,不戴口罩一來是增加救援效率,二來海嘯災區是空曠有風的海邊,沒有吸入病菌的疑慮。「這是經過專業考量的,並非逞英雄。」
穿著寫有中華民國搜救總隊及Taiwan Rescue的制服,營隊插著國旗,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森嚴的紀律,對災民溫柔細心的對待,得到泰國媒體高度的讚許,泰文的泰叨報、今日報與英文的曼谷郵報、民族報都大篇幅地報導,讓總是在國際上備受中共打壓的台灣,榮耀地揚名國際。
說起國際救災,國際組組長陳信宏表示:「薩爾瓦多大地震的搜救難度更高於南亞,」那也是搜救總隊第一次踏出國門。對於不畏艱難的隊員而言,國際救災最困難的一步是「如何踏出國門」,尤其是機票的贊助與緊急機位的取得。
薩國發生大地震時,正好是元旦前夕、西方人的年假。儘管尋得長榮航空的機票贊助,但是由美國洛杉磯飛往薩國的機位卻早已爆滿,幸賴慈濟團隊發揮力量,一通一通電話撥給有機位的旅客,同時在機場懇請旅客讓出機位,才讓搜救總隊順利抵達薩國。
薩國災區分散,屍體大多遭到土石掩埋,搜尋工作相對困難。第一時間裡,隊員們先以目視尋找可能生還的受困者、罹難者,依照輕重緩急的災況進行搜救,在眼睛都找不到之際,才動用生命探測儀、熱影像探測儀等科技器材幫助。
陳信宏表示,生命探測儀是利用聲納原理來探測,對於聲音非常敏感,極易受干擾而失去準確度,因此在使用時必須清場、保持肅靜,包括遠方較大的聲音震動也必須禁止,因此只能列為輔助工具。 在薩國救災的一個星期裡,搜救總隊與當初921前來台灣救災的墨西哥搜救隊重逢,彼此豎起大拇指互相鼓勵打氣,「好像看到兄弟一般。」這一群總是在災難現場相逢的友人,儘管沒時間多說一句話,但是彼此間卻有一股惺惺相惜的情誼存在。
|
整齊的步伐、不懼苦難的態度,身穿紅衣的中華民國搜救總隊,在這一次南亞大海嘯中,贏得熱烈掌聲。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魔鬼隊長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係成立於1981年,原名山難搜救小組,是台灣第一個民間救難組織。要說起「中搜」的成立,不能不提它的創辦人──總隊長呂正宗。
掛著001號臂章的呂正宗出身軍旅,曾經擔任國軍谷關山訓中心和合歡山寒訓中心教官,專門訓練國軍特種部隊,堪稱是魔鬼訓練營中的魔鬼教頭。退役後,熱愛登山的呂正宗和同好組成登山隊,每當國內有山難發生時,攀登過八十多座百岳大山的呂正宗自然前去搜救。
「說來,都是神的指引,前兩、三次搜救工作,竟然都順利地救出登山客,心裡的滿足感實在難以形容,」呂正宗表示,就在老天爺的冥冥安排下,激起了救人的熱情,讓他們一腳踏進救難的領域。
加入搜救總隊,每位隊員都有不同的因緣。以教育訓練教官團團長盧錦鴻來說,他的弟弟原本是一位不事正業的無線電玩家,在戒嚴時期,弟弟以為參加搜救總隊可以不受限制地「玩」無線電,誤打誤撞成為中搜隊員,結果竟找到生活的目標,並把哥哥盧錦鴻拉了進來。 原本寄情山水的登山客,轉變為台灣民間的第一個救難組織,救援對象也因應社會需求,由山難擴大到水難、船難、空難、車禍,乃至於地震、土石流等等,隊員也從草創時期15人,擴增到全國有5個聯隊,87個分隊,總計上萬名會員,其中包括通過基本救難訓練的三千多名隊員,和上百位女性隊員。

|
到了災區,除了各式各樣的救難器材外,舉凡食物、飲水、睡袋等生活用品都要自備,才不至於反成災難國家的負擔。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最痛921
成立二十多年以來,「921大地震」是搜救隊遭遇的最大挑戰。全體紅衣隊員們連續15天24小時輪班不停歇地搜尋生還者,總共出動一萬多人次。儘管餘震不斷,搜救總隊的隊員沒有任何顧慮,在拉好綠色逃生路線和照明繩之後,僅以挖土機撐住危樓,就鑽地洞、爬上躍下,深入變形坍塌的樓房中救人。同一時間,負責在建築外緊盯著盛水保特瓶的隊員,只要一發現有細將起,就立刻吹哨發出弟兄們緊急撤出。
「在破碎搖晃的房子中奔出,是非常恐怖的,」帶著兩個兒子,一家3名壯丁投入救災工作的楊昌明表示。會不會擔心孩子?楊昌明表示,一旦進入救災現場就要獨立,更要專心一意,「根本沒有擔心的機會!」楊昌明一家子在台北縣中和夜市賣鹽酥雞,生意總是好到要排隊等候,每當顧客發現他們又歇業,就知道這一家人都去救難了。
而相較於先進國家國際救難隊伍的眾多輔助工具,單憑勇氣與雙手救人的中華民國搜救總隊,隊員們對自己的能力有限總是十分心痛。
「那麼熱的天氣,有的罹難者經過8、9天才挖出來,身體卻還完好沒有發臭,可以想見是在漫長的等待、恐懼中逝去的......,」說起921救災,呂正宗至今仍有一種感同身受的痛苦。 所幸這樣的遺憾,在921地震之後,慈濟基金會與日本友人捐助大筆金錢,提供搜救總隊購買各式尖端的救災器材,搜救總隊才如虎添翼開始邁向國際。

|
曾任國軍山訓教官的總隊長呂正宗(前),是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的靈魂人物及魔鬼教頭。 (林格立) |
鐵的紀律
不論在國外或國內,救援行動除了要有超人的勇氣、專業的技術裝備,倚賴的更是一套嚴明的功過考核與嚴格的紀律管理。曾經有一位企業經理人成為隊員後,因為不滿隊長請他幫大家倒茶水,就被間接地勸退了。另有一位資深教官,未經許可,穿著制服參加電視探險節目作秀,在幾次勸告不聽後,也遭到開除。還有在災難現場,只會「關心」而不動手,不聽從指揮官命令,或是接受紅包者,一律開除。
早期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拗不過家屬好意,總是收下紅包袋,退回裡面的金錢,再將紅包袋撕碎分給弟兄們做誤會,現在更明文規定連紅包袋都不可以收受。
「在這裡,只有奉獻精神,沒有英雄色彩,」總隊長呂正宗表示,救難是團體作戰,最怕就是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者。
儘管教官們一再教育隊員「先要自救再救人」,奮不顧身的英雄氣慨並不值得鼓勵,但總隊長呂正宗坦白地表示:「救難工作說不危險是騙人的。」──潛到海中可能被海流漂走,潛水時上升太快肺會爆炸,連眼珠子都會擠出來。2004年艾莉颱風來襲的新竹土場,嚴重的土石流宛如地震走山,原本可以行車的產業道路有200公尺變成只有15公分寬的陡峭棧道,搶時間摸黑進入的隊員,「天亮時回程,看到斷崖,才知道大伙真是搏命演出,命都是撿回來的!」黃淑娟笑著自己的「憨膽」。
最驚險的則是1997年的林肯大郡大樓倒塌慘劇。當時中華搜救總隊划著橡皮艇進入汐止,林肯大郡地基還在滑動中,冒險進入的隊員,因為房子嚴重傾斜,視覺變得完全錯亂,進入現場連站都站不住。原本應該留在外面指揮的呂正宗,面臨如此險境,心想要是弟兄們有什麼閃失,如何向他們的家小交代?於是他乾脆3天3夜都待在隨時可能崩塌的大樓裡指揮,連續70多個小時不曾閤眼,連三餐都是弟兄送進去給他吃的。「進到裡面比較快活啦!」呂正宗笑說。
心臟夠有力
參與救難工作,除了勇氣與無私的付出,隊員楊昌明笑著說:「還要心臟有夠力。」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勤,扛起一具頭顱被擠壓變形的遺體,在沒有密封屍袋的時代,遺體都是簡單包裹一下而已,楊昌明因為個子矮,遺體身上的血水、頭顱中的腦漿,一股腦兒全流到他的身上。
「當時我強忍著不吐,回家後三天都吃不下東西!」楊昌明表示,要不是朋友打氣,他在當時就想退出了呢。
救難,不是活,就是死。「怕了就不來,來了就不怕。」面對身首異處、浮腫難聞甚至支離破碎的遺體,參加南亞救難的黃淑娟表示,將思想放空,中午如常地吃飯,繼續搬扛遺體。大園空難時,因為夜深買不到塑膠手套,隊員們徒手撿拾肉塊、肉屑,將可能來自同一位罹難者的屍塊收集在一個袋子裡。
「就像外科醫生一般,看多了也就習慣了。更何況死人哪有活人恐怖?」呂正宗對於生死看得很開。有一回打撈水難遺體後,大夥晚餐吃魚,呂正宗還語帶禪機地說:「早上看到魚吃人,晚上看到人吃魚哪!」然後繼續吃飯。
然而參與救難的弟兄,或是因為血水滲入衣服,或是接觸到遺體,因為屍體裡微生物的感染,幾乎都經歷過「屍毒」侵襲的苦痛。 「一顆顆紅疹子,癢得不得了,輕輕觸碰卻又痛徹心扉,全身就像被『咬人貓』咬到了一般,」呂正宗形容。

|

|
一有災難發生,在中和夜市販賣鹽酥雞的楊昌明就放下生意,帶著兩個兒子加入搜救行列。 (林格立) |
不論在薩爾瓦多、泰國等國際救難現場,身為民間團體的中華民國搜救總隊都不忘高舉國旗讓台灣在國際社會揚眉吐氣。 (中華民國搜救總隊提供) |
忠孝不兩全
一通電話,立刻出動,就是大年除夕也得趕著救人。救難與工作、家庭間如何取得平衡?
呂正宗實在地回答,一個人的時間就是那麼多,顧此一定失彼,「不可能公私兩全的」。遇到配偶不諒解的隊員,呂正宗相反於一般人勸退的想法,反而會鼓勵隊員完成救人心願。
呂正宗表示,「如果不讓他去,他心中老是掛念著、埋怨著,那對家庭和樂一樣沒有幫助。」至於他自己,「真感謝呢!娶到了一個有量的妻子,」華航澎湖空難時,在澎湖一待就是37天的呂正宗表示。 二十多年來,儘管出生入死,卻不曾有隊員在勤務中殉職。「我們都是天公仔囝,」教官團團長盧錦鴻感恩地表示。較為遺憾的是參加921救難的隊員曾秋萍,進災區的第一天,家中的10歲孩子卻發生嚴重車禍,變成了植物人。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林肯大郡倒塌時,一樓的住屋陷到了地平面底下,二樓也被壓縮成不到30公分的空間,可知災情之慘烈。為了將一位女士的遺體挖出,中華搜救總隊7、8個大男人趴在搖搖欲墜的空間裡,用著小鐵鏟和手掌慢慢小心地挖,雖然土石堆下的只是一具陌生屍體,但是幾個大男人仍努力要讓她完整地出來。
南亞救災時,儘管語言不通,搜救總隊的隊員都會在心中默默告知罹難者:「我們是台灣來的救難人員,現在要將你整理好,帶你回去了......」,然後將每一具遺體的雙手安放在胸前,宛如一個熟睡的嬰孩,給予他們最後的尊重。
離開泰國的那一個傍晚,天空忽然飄下起了濛濛細雨,整完裝備跳上卡車後,坐在最後一輛軍用卡車的弟兄們,有人發現在天色漸暗的無人災區裡,竟似有一些人遙遙地向他們揮手道別......。
「做到這樣,應該是鬼神都滿意了吧!」呂正宗表示。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毀;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枯竭;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消滅......。」秉著尋聲救苦的義勇仁愛精神,中華民國搜救總隊的弟兄姊妹們,化身為一個個的紅衣菩薩,履刀山火湯而無所懼。 |